第349章 连环3

第349章 连环3

日暮苍山远,落霞映宫门。

却说李愔从两仪殿中出来,心情抑郁。见到薛仁贵在殿前伺候,便托他给杨悦带话。自己出了宫门,在承天门前横街上晃来晃去,等着杨悦出来。

只是等了许久,也不见杨悦出宫。眼看落更鼓已下,宫中禁卫开始换值。李愔呆立在横街,怔怔注视着大兴宫门。心中想到李治看杨悦的眼神,暗暗气闷;又想到杨悦的眼神,更是心神不定。

李治喜欢杨悦,李愔并非不知。然而杨悦视李治为友,李愔心中也知道。何以今日在两仪殿中二人神色之间有些异样,特别是诸位朝臣面上分明有些古怪,到底是怎么会事儿?凭直觉,李愔断定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过。

站在承天门横街,李治第一次仔细审视皇宫。深切地感觉到这里已经不是自己记忆中的地方。从前这里是他的“家”,他的父母住在里面,他可以在这里任意出入,尽情嬉戏。如今……

虽说是个极好的天气,毕竟乃是冬日。太阳一落冷气上升,渐渐地横街上冷风嗖嗖,李愔身上开始有些冷,手脚几乎变成僵直。

忽然,一支手自身后偷袭而来。李愔虽在沉思,却立时警觉。并不回头,右手向后一翻,已抓住对方手腕,用力向前一带,已将对方摔过头顶,翻到面前。跟着踏上一脚…

一翻一带,不过瞬息之间。但听对方“哎哟”一声,跌坐在地,高声笑道:“六殿下怎么背后也长了眼睛。”

李愔听到声音赶忙停脚。那人就势一个鲤鱼打挺,翻身起来,道:“多年不见,六殿下身手不减当年。”一面早已抓住李愔双臂,抱在一起哈哈大笑。

“文瓒,是你。”李愔也将刚才心事抛下,大笑起来。

来人不是别人。正是冯文瓒。

“不是我。还能是谁?”冯文瓒笑道。他本是大内禁卫,后来跟李愔到军中,前些年立功不少,已升任定远将军。自从李世民去逝,李愔解去兵权,回虢州作刺史。冯文瓒也回大内禁卫,如今为北门长上。

“刚才见有人在横街呆立。远远看到像是六殿下,还以为看错了,不想果真是六殿下。殿下怎会突然回京?”冯文瓒刚刚换值出宫,没想到会遇到李愔,心下甚是兴奋。

“回京办些差事。”李愔含混道。向高丽再次用兵之事,还未正式下诏。尚属机密,李愔不便说出。

冯文瓒自会知道轻重,并不是当真要问具体何事。没有圣旨亲王不得擅自回京,自从李愔到虢州上任,二人还不曾再过。相见之下甚是欢喜。冯文瓒立时兴奋地扯住李愔袖子,叫道:“六殿下,咱们去喝一杯。”

“不忙,且再等等。”李愔笑着点头道。

“等谁?”冯文瓒奇道。“对了。薛大哥平日没少跟我提起六殿下。我去找他,咱们一块去喝几杯。今晚不醉不休。”

薛仁贵也是北门长上,与冯文瓒同为百骑骁卫。二人熟识,又皆是好战之人,最是谈得来。如今冯文瓒因军功已是定远将军,薛仁贵依旧还是游击将军,职位在冯文瓒之下。不过李治对薛仁贵十分偏爱,到是比冯文瓒还要受到重用。

“嗯。我刚才已见到过他。”李愔笑了笑道,眼中飘出一丝无奈。

“我想起来了,今日薛大哥被陛下派去接隋国公主入宫……”冯文瓒说了半截,突然醒悟道,“六殿下在这儿是等隋国公主。”

李愔笑了笑,并不否认。

冯文瓒突然眼中闪出一丝愤愤不平,道:“我看六殿下还是莫再等了。没准隋国公主今晚不会出……”说了半截,突然意识到什么,猛然住口。

“什么?”李愔神色一变,知道冯文瓒没出完话定是“没准隋国公主今晚不会出宫”。面上不由疑惑大起,不解地望向冯文瓒。

冯文瓒自知失言,忙转口道:“我是说隋国公主没准早已回去了。”

“我一直候在此处,不见她车撵出宫,怎会早已回去了。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,难道……”李愔如何肯信,急道。

想问“难道杨悦今晚会宿在宫中”?然而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,话梗在喉中,不能上也不能下,面上立时变成紫红。

冯文瓒忙摇头道:“怎么会。我是说隋国公主或许不会出宫太早,你总不能一直在这儿等吧。不如咱们先去喝几杯,我给监门卫校尉说一声,让他们见到薛大哥出来时,到醉仙楼去找咱们。”

李愔呆立当场,怔怔望向宫门。落更鼓已尽,承天门前值守的卫士开始准备关闭宫门,依然不见杨悦踪影。李愔突然头脑一片空白,愣愣地竟不知身在何处。

冯文瓒早已扯起他,连拉带拽,上马穿过横街,向东出了延喜门。李愔却依旧恍恍惚惚,不知所在。

醉仙楼原是柴令武、房遗爱等人“窝点”,如今随着主人的消亡,早已易于他人。只是新主人接手正值国丧期间,门前冷落。如今酒禁刚过,醉仙楼的生意稍稍好转。然而依旧不能与西市的“胡姬楼”相比。正值晚餐时候,也不过十来桌人,若大一个大堂显得空空落落。雅室里更是清清静静,偶尔有一两间中发出几声笑语。

好在此处临近兴安坊,天下书社的才子们忙完诗画文章之余,常来光顾,到也增加不少人气。只是这些才子们往往来的晚些,去的也晚,店伙计们不免辛苦些。

冯文瓒半拖半拽将李愔推上楼去,找了一处雅室坐下,叫店伙计只管拿酒来。

在横街上吃了许久冷风,李愔内外早已冰凉。推杯换盏,几杯酒下肚,渐渐回暖,头脑也开始清醒过来。无论如何他也不会不信任杨悦,以她对杨悦的了解,断不会宿在宫中,更不会与李治发生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。或许只是谈事情谈的晚了,一时没能早些出宫。

李愔心下稍安。又有冯文瓒在一旁。东拉西扯。专检往日在军营作战的事情“回忆”。想到那些年的征战,北出大漠,南下洞寮,征辽东,战西域……英雄义气,豪情风发。杨悦曾说过喜欢“英雄”,正是她的一句话。自己这些年也算是博得些英名。

她自然喜欢自己!否则她又怎会不反对自己为她在虢州建造“惊鸿宫”。想到那日与杨悦并卧在尚未建成的“惊鸿宫”中,说那儿将成为自己与杨悦的“寝殿”,杨悦眼中津津发亮,显然已是默许……

渐渐地李愔放开心事,与冯文瓒谈笑开来。

“‘海内存知己,天涯若比邻’。子安。你这首送别诗极是精妙,这期诗刊刊发出来,定然轰动……”忽听外面一阵吵嚷,有四五个人一齐上来。

“是知之。”冯文瓒听到声音,先已大喜。快步走到房门口,向说话之人招呼道,“知之,六殿下也在这里。一起过来坐吧。”

来人见到冯文瓒。也笑道:“你也在此?六殿下何时回来?”带了众人一起走进雅室向李愔见礼。

来人不是别个,乃是庐陵大长公主的儿子乔知之。冯文瓒乃是长沙大长公主之子。说来二人与李愔是姑表兄弟。冯文瓒怕李愔心中抑郁,正要越热闹越好。见是乔知之来,便拉了他一同来坐。

乔知之原本与冯文瓒以及李愔关系一般,但他向来与杨悦引为知己,爱乌及乌,竟与李愔渐渐也交好起来。许久不见李愔,相见之下十分开心。

身后几人,刚才被乔知之称作“子安”的,正是王子安王勃。王勃虽然年纪轻轻,但当年天下书社初创之时,他便跟着兄长王勮一起在书社里混,算来也是初创元老。与李愔这个过去的“总裁”十分熟稔。另外两人,一个叫做崔融,一个叫做李峤,却是李愔并不认识的新“社员”。

乔知之刚才说的诗句正是王勃最有名的诗中句子,乃是今日送别杜少府时所作。如今王勃已是长安分社诗社诗长,诗名已小有成就,隐隐已与“富骆”比肩。

“富”自然是富嘉谟,原是天下书社初创时的诗社社长,诗文名动天下。如今在太原做县尉,与吴少微、魏谷倚同在北都,号称北京三杰,并于太原建书社分社,摇领天下书社总社长一职。

“骆”则是先前与杨悦比诗落败的骆宾王。如今天下才子无不出于天下书社,唯有骆宾王念念不忘当日之侮,竟不屑于加入天下书社。常以讥讽天下书社为生平乐事,却歪打正招,博得个狂浪傲骨之名,渐渐有些名气。然而仕途不顺,如今在道王李元庆府中作幕僚。

说到天下书社,的确人才辈出。当年初创书社之人,如裴炎、王勮、苏味道等人都早入仕。不少已入朝廷。如裴炎如今已入中书省,做起居舍人,深得李治赏识。王勮也进士及第,官至典膳丞。苏味道做了咸阳尉。便是王勃虽然在诗社作诗长,也领个“侯补参军”的闲职。

崔融、李峤二人年轻后进,乃是从外地入国子学学习的生员。如今一个是天下新闻的“记者”,一个是诗刊编辑。皆是少年才俊,意气风发。特别是崔融,少有才名,很有些狂傲之气。

大家一起饮酒,热闹更甚,开怀畅饮,谈旧识新,一时到也极是尽兴。觥筹交错,不久便已酒酣意醉。

正热闹间,忽然隔壁雅室,“啪”的一声清脆耳光,接着传来一个女子的娇声呼斥。

“你莫生气……我,我让你打。”另外一个男子声音响起。

接着又“啪”、“啪”两声耳光。似是那男子拿起女子的手在自己面上打。女子反而闪躲着,“哧”的一声笑,问道:“可打痛了。”

“你肯打我,我高兴还来不及……”那男子喜道。

原来是一对男女在吃酒调笑。

众才子听了,“哄”的一声,一齐大笑起来。

“她肯打我,我高兴还来不及,要你来管!”隔壁男子听到,高声笑道。

众才子突然也同时怪声叫道:“没错!‘她肯打我,我高兴还来不及,要你来管!’”

李愔不禁纳闷,不知众人何出此言。去看冯文瓒早已笑得打跌。见李愔莫名其妙。边笑边解释道:“六殿下有所不知,如今这句话是长安城最近最流行的一句话。”

“流行?”李愔不由诧道,“这话怎会成为流行?”

“听说这句话还是从宫中流传出来的。”王勃边笑边道。

“宫中?”李愔更觉纳闷。

乔知之半晌止住笑,说道:“据说这话乃是出自陛下金口。不知是宫中那个妃子伤及陛下龙面,被阁臣见到弹劾,陛下大怒,便说了这句话出来。如今流传开来。百姓人人效仿。”

李愔见说也不由一笑,知道李治性情,对女子向来小心倍至,这等呆话的确像他所说。但不知是哪个嫔妃竟然如此大胆,到是有趣。突然想到杨悦,暗道如若杨悦气恼。肯打自己几下,自己心中也定然欢喜。想着又觉自己好笑,暗道自己哄她开心还来不及,又怎敢惹她生气……

一面想着,一面几杯酒下肚。不知不觉竟将话题引到了隋国公主身上。

众才子原本对杨悦极是敬仰。便是那几个没有见到过杨悦的新“社员”,也对杨悦之名如雷灌耳。说到杨悦,个个都有一车话要说。纷纷大谈起往日与杨悦一起论诗建社之事,更加热闹。杨悦与李愔是天下书社创始人。天下书局又是天下书社的主要“赞助商”。自然众口一调,皆是誉美之词。

“听说隋国公主近日病重。不知好些了没有。”乔知之微醉,一面说一面去看李愔,知道李愔与杨悦关系,以为李愔这次是专门回来探望杨悦的病情。

王勃也道:“我等前去探问,可惜公主自从归隐三原,便不肯与众人相见,不知病情到底如何。”

李愔也已有了**分醉,见乔知之似是已将自己视作杨悦家人,心下甚喜,刚要回答:“多谢众人挂念,公主已好了许多。”

那个叫做崔融的“记者”突然吃吃笑道:“公主病重哪要你们来操心,没见陛下派了太医内侍,每日送汤问药。”

李愔不由心头一黯。冯文瓒见到,忙轻咳一声,打断他道:“这些年隋国公主为国事操劳,与国有功。陛下圣明,派太医病治那是再好不过。”

“这你,你们就不知道了吧。”崔融并不知情,却一脸嘿嘿大笑,已喝得舌头发直,神秘说道,“隋国公主这次得病,据,据说也是因陛下而起。”

“因陛下而起?”王勃与李峤不由同时诧道。知道“报社”的消息向来灵通,立时兴致大起。

“据说隋国公主因为去为衡山长公主祝寿,醉宿宫中。结果第二日一早……”崔融显然醉意已深,说话已有些把持不住。

“住口!”突然一声怒喝,同时发自三人之口。其它人一个激灵,吓了一跳。

怒喝之人一个是乔知之,一个是冯文瓒,另外一个却是自门外而来。

乔知之对杨悦最是敬重,听了崔融之言,不由大怒。

冯文瓒却是先去看李愔脸色。见李愔一脸茫然,似是没有听明白刚才那句“醉宿宫中”之意,面上竟然没有任何反应。知道李愔早已大醉,这才稍稍放下心来。

“敢胡乱诽谤公主,你有几个脑袋!”随着一声怒喝,雅室门被猛然推开,走进一个人来。

被众人一喝,崔融吓了一跳,酒立时醒了几分,自知失言,赶忙住口。惶恐地看着来人,自然知道此话若被人找住,只怕够他吃罪。

冯文瓒却已惊喜叫道:“薛大哥,你怎知道我们在这儿?”

“我来找六殿下。”薛仁贵边说边向李愔行了一礼。

李愔迷迷湖湖,见到薛仁竟还认的,心下大喜,问道:“她,她可出…”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,不想脚下一软,那里还站得起来,重又跌回坐椅。

薛仁贵上前在他耳旁低声说道:“公主未回三原,在惊鸿宫等殿下。”

“惊鸿宫,好,好……我去找她。”李愔喜道。只是“她”字刚落,却已醉得不省人事。也是李愔等杨悦等得心焦,虽然在此吃酒,心中却一直记挂着杨悦,此时见说她已出宫,放下心事,竟然立时昏睡过去。

薛仁贵忙扶住他,向冯文瓒递个眼色,背起李愔,告辞而去。见李愔醉成这般模样,如何去见杨悦,只好先送他回蜀王府上。

乔知之恼怒崔融之言,也拂袖离开。其他人也觉没趣,早早散去。那崔融似是被吓得怔住,愣了半晌,最后一个才离去。出了房门,却突然转身走进隔壁雅室房门。房中一男一女盯着他竟然并无半点惊讶。

崔融突然笑了笑,从袖拿出几张“飞票”,道:“你们今日做得极好,拿了赏钱去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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