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九六 北纬三十八度(七)

古木参天,茂密的树叶遮天蔽日,林子里只是影影绰绰露出光斑。一颗两人抱的大树上,一团翠绿色的身影蹲在树杈上,一身墨绿色军服,上头绑着刚刚折下来的树枝,头顶上也覆着草圈子,脸上更是涂满了油彩,手中的狙击枪也是伪装过,离远了瞧,与整个环境融为一体,根本就瞧不出端倪。而且整个人如同木桩子一般一动不动,唯一有生气的,便是那一双灵动的眸子。

这是一处暗哨。

整个诚恶山一线,到处布满了这样的暗哨,除了可以示警,还可以有限度地猎杀敌方士兵。

突然,前方传来一阵响动。引得本就紧张的士兵,一颗心怦怦乱跳。同时举起狙击枪,透过瞄准镜仔细搜索着目标。骤然,一只獐子跃入目镜当中。仿佛警觉到有危险一般,獐子猛地转身,一头又扎入了树丛当中。

士兵松了口气,暗骂一声不懂事儿的畜生,随即缓缓放下狙击枪。正当士兵放松的一刹那,一具绳套陡然套住了他的脖子,随即收紧。失去平衡的士兵失足摔落,随即整个人被挂了起来。挣扎了一会儿,慢慢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。

绳子慢慢放长,尸体落地。随即树后慢慢挪腾出两个身影,同样浑身插满了伪装。其中一人走到近前,踢了踢尸体,随即矮下身子在尸体的衣装口袋里一阵摸索。掏出一个墨绿色的小本子,打开来瞧了几眼,随即嗤笑一声道:“九六年入伍,一等兵……嗤,菜鸟一个!”

他在这儿嘲讽着,身旁的汉子却面露不忍之色。蠕动着嘴唇,好半天才说道:“郑敏则,都是朝鲜人,你俩又都是一起当兵的……何必下杀手?”

郑敏则瞪着牛眼瞧了他一眼,眸子里的杀气硬生生吓得那人连连后退。“说的轻巧!谋划了这么久,万一出了纰漏怎么办?牵连了朴长官他们,指不定要死多少人!”觉着自个儿说多了,他又瞪了一眼,意味深长地道:“差点儿忘了,你是南面来的……”

李恩准瞬间脸色涨红:“那又如何?别忘了,刺杀结束,甭管成功与否,我都得装日本人,故意让他们抓住!”

郑敏则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:“咱们都得死,黄泉路上有老子陪着你,怕什么?”略一沉吟:“这是最后一处暗哨,往前就是第一狙击点,时间差不多了,咱们走吧。”

二人不再废话,猫着身子小心翼翼前行。不过三百米,转到了一处山崖,视野豁然开朗。正前方,恰是国民军106团的侧翼阵地。碉堡、沟渠交错,三三两两的士兵忙碌着什么。阵地之后,一列列士兵排成了方块阵,数不清的旗帜迎风招展,仿佛在等着什么人检阅。郑敏则匍匐至悬崖边,深吸一口气,架起狙击枪,眼睛凑到目镜上,仔细地搜索起来。慢慢的,一个身穿元帅服,浑身挂满了勋章的年轻人,跃入了他的视野……

二十三岁的李坧很不高兴,在一大帮臣子护卫的簇拥下,年轻的朝鲜王一直阴沉着脸,哪怕是迎面无数列阵等待检阅的士兵,也没让他转了兴致。

自打甲午年李坧受父母之命,跟着何绍明北遁。之后李坧辗转北京而后又到了平壤,拿着当初父皇给的诏书,成了朝鲜第二十七代国王,纯宗。有了诏书,加之关东军给他坐镇,时间不长便又一大批从汉城北逃的臣子归附,朝鲜北方各道官吏、士绅豪强也纷纷投靠。而且何绍明还在辽阳答应帮其练军。一时间李坧踌躇满志,只等着雄兵练就,而后席卷南北,驱逐日人,救出父母,一统朝鲜!

可没过多久,李坧就发现现实与想象的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。何绍明派了袁世凯督练新军,士兵虽说大多是朝鲜人,可中上层军官几乎被人家关东军给包圆了,他李坧省吃俭用供给的新军,根本就不买他的面子!要想调动,还得通过人家袁世凯!

不止如此,朝鲜政务改革,各部都派属了中国的顾问,这帮子人名义上是顾问,可实际上就是朝鲜的太上皇。甭管什么决议,都得通过顾问。说行就行,说不行就不行。李坧质问了多次,可袁世凯只一句:“新政初立,朝鲜**多不熟悉,唯有顾问多加指导方可少走弯路。”就给他噎了回去。慢慢的李坧便发现,他这个纯宗的政令甭说北朝鲜了,就是在平壤都不好用。军政大权,完全操控在了那帮太上皇手里头。自个儿简直就成了签字盖章的傀儡。

他闹腾了好些日子,终于,去年何绍明提兵南下,袁世凯等人抽调归国。何绍明这才放话说是逐步将权利交还朝鲜人自己。顾问慢慢销声匿迹躲在幕后,大批从辽阳毕业的朝鲜人充实到了政府、新军里头。李坧总算长出了口气,觉着这回他能像模像样当个皇帝了吧?

嘿!邪门儿了!没了那帮顾问,新上来的那帮子大臣一样不买他这个皇帝的账。不止如此,昨日巡视国民军第一师师部,李坧刚指手画脚一番,那个又臭又硬的师长,当即就沉了脸给顶了回来。张嘴闭嘴天朝如何如何,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。

直到此时,他才想起离开汉城前,母亲闵妃语重心长的一席话:“……人为刀俎我为鱼肉,弱国寡民,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。从前天朝倒还宽厚,可如今何绍明此人骤然冒出,他日若是此人掌权……总之,不管是天朝还是日本,与朝鲜都无益。”

愣神的光景,一行人等已经进了106团的团部。李坧身旁一名老臣子,瞧着李坧还在愣神,颤颤巍巍走将过来提醒道:“陛下,军士已然列队齐整,等候检阅,您是不是……”

李坧回神,一阵恼怒:“检阅什么检阅?我这个皇帝说得话他们听么?”

老臣子连忙惶恐下跪,随即劝慰道:“陛下,您毕竟是朝鲜的王。纵然有奸佞操控军政,但底下的军士却是向您效忠。稍加安抚,说不定……”

李坧怒色稍敛。他也知道,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。此时即使再恼怒也得借坡下驴强自平静下来。更何况,此时他心里头还打着别样的心思?挥了挥手:“随便吧,你看着安排。”

老臣子向带队的军官说了几句什么,军官随即抽出指挥刀,高高举起,叫道:“恭请陛下检阅大军!”

下头随即传来上千名士兵整齐的呐喊:“陛下万岁!万岁……”

在一片欢呼声Lang中,李坧总算找到了点儿当皇帝的感觉。随即有些茫然地看着南方……生母闵妃已经故去一年,父亲尚且在日本人手里忍气吞声。如今整个朝鲜李氏皇族,单单就自个儿逃了出来。想到这儿,李坧攥紧了拳头,心里头默念道:“当傀儡算什么?只要能借天朝之手打过汉城,为母亲报仇,就算再窝火又能如何?”

他正在这儿暗暗发狠,冷不丁地瞧见对面山头有一缕亮光。正诧异呢,猛然觉着胸口一凉,身子猛地倒飞了出去。半空中,李坧这才瞧见,自己的胸口骤然开了一个血洞。

直到落地,他才听到一声绵长的枪声:“砰……”

“陛下!”

“抓刺客!”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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